陈爱珠:读书杂谈

读 书 杂 谈

读书要具备两个必要条件,一是要有书,二是要有时间。我从小爱看书,尤其是文学类的书。小学时的绰号就叫“书迷”,迷书迷得糊里糊涂,人家都说长大了要当科学家、当工程师、当解放军,我则说要到新华书店工作,新华书店里有各种书,能由着自己看。

那时候,没有钱买书,看书主要靠向别人借,借人书看当然要受制于人,读书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,全无计划可言,却也有一好处,只要能借来书,逮着啥便看啥,读得就又杂又广,而且专心致志不拖延,真正是饿汉子吃东西、饥不择食。等上中学了,语文书里学袁枚的文章《黄生借书说》,才知道这就叫“书非借不能读也”。除了借书读,还可租书读,连环画(也叫小人书)摊上看一本一分钱,问题是父母并不经常给我们零钱,祖母活着时,我和同样爱读书的弟弟就常“讹鼓”祖母,讨来钱便往书摊上跑。再一个办法是去新华书店免费看书,书店不禁止读者随便翻看书籍,过去和现在都一样。但我小时候常去的那个书店,大概不高兴我们几个小学生只看不买,后来便不许我们翻看自己喜欢的连环画。其他书虽然可以看,但一时半会又看不出什么名堂,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就翻看64开装订的戏折子。我对于戏曲兴趣不大,却能说出好多传统戏名,便得益于那时候。

读书的时间那就要“斗智斗勇”,凭着零敲碎打往出“挤压”了。我们小时候上的学校,作业虽然没有现在多,却也不鼓励学生“肆无忌惮”地看课本以外的书,所以最怕一旦看得收刹不住,借来的课外书被老师没收了。回到家里,身为老大要帮母亲做家务,最爱干的活就是坐在灶前拉风箱,可以把书放在膝盖上,干活看书两不误。但这样的活并不多。干其他的活没有这个便利,于是干起活来不是拖延便是耍赖,经常气得母亲发狠话:你再不把书放下,我就给你扯(撕)了!借人的书,虑人逼取,心里惴惴不安,只好争分夺秒利用走路上学、放学的时间抓紧看。走路不看路,免不了要碰到树上、碰到人身上,这都不打紧。记得有一次走在路边上,好像被迎面而来的一挂马车撞了一下,头皮生疼,手一摸,那坨疼的地方感觉光溜溜的,原来脑袋右侧被马车上装的柴草挂掉了一绺头发,路人啧啧感叹,我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。

随着渐渐长大,这样窝囊的事少了,与书的缘分更深了。初中同学赵和平的父亲原来是天水一中校长,后来遭受政治迫害在家养病,一天到晚不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书。在我这样一个“嗜书如命”的初中生心目中,能这样不管不顾专心看书的人就是了不起的人,值得尊崇的人。我虽然没有跟赵老先生说过话,但赵老先生“润物细无声”地影响了我,让我以后无论处在什么环境中和情绪里,只要有书看,便能心安神定、忘却周遭,直到现在白发苍苍了,唯有看书能入迷,唯有看书能忘忧。

不过,现在看书和过去看书有了不同。过去看的是纸质书,现在看的是手机电子书。看了几十年纸质书,一卷在手,就马上有了感觉。时间在书页“哗哗”声里飞逝,人生在墨香浸染中改变。所以,从看纸质书到看电子书,自己过渡得并不风平浪静。记得接受电子书始于2019年秋天,当时,探亲住在德国女儿家,带过去的书看完了,女儿趁机向我推荐英国著名作家肯.福莱特的《世纪三部曲》,“别有用心”地把我引上了阅读电子书之路。在这之前,我拒不接受电子书,固执地认为看电子书就是看电脑,那盯着电脑屏幕能产生翻开书页的感受吗?手抚鼠标能带来手把书脊的惬意吗?看电脑发生的脑活动能完全等同于读书时发生的脑活动吗?……现在明白了,这都是因为不了解而产生的“傲慢与偏见”。

2019年到今年,也就三年时间、一千个日日夜夜,电子书简直让我这个老书迷“满血复活”了。作为数字化出版物,电子书比以纸张为载体的传统出版物要便利得多,它容量大,你想看的书基本都能找得到。不用向人借,不用掏钱买——当然要给阅读平台交费——但阅读成本比买书小多了。这三年,我就好像拥有了一个孙悟空金箍棒一样伸缩自如的神奇图书馆,足不出户,已经在手机的“微信读书”平台上阅读了120多本书,内容涵盖文学、历史两大类。无论哪一类,现在都有了“挑挑拣拣”、从容阅读的条件。文学类书籍,诸如历史题材、热点话题、近年新作、经典名著,基本上是中西通吃,古今不限,饿汉子终于享受到了饕餮大餐。吃饱肚子不再是问题,接下来自然要变换花样。从去年冬天起,我又围绕自己喜欢的作者,开始进行系统阅读,目前已经关注了余秋雨、张 洁、王安忆、梁晓声、肯.福莱特等人,酣畅淋漓的读书全新感觉,油然而生。历史类书籍过去多为碎片式阅读,现在则能够优哉游哉地从各个角度“品读”了。比如要了解英国,跟点餐一样,《牛津英国史》《英国简史》《帝国玫瑰》《伊丽莎白女王》《狼厅》《全民自黑的英国》《一个人的朝圣》等等,一点一大堆,感觉更为过瘾。了解法国、德国也是一样:《法国通史》《法国》《玛尔戈王后》《九三年》、《德国通史》《德国》《俾斯麦》——一读就是好几本。能这样想看什么书,基本上就能看到什么书,在过去只有纸质书的时代,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。可现在,无稽之谈成了确确实实,而我正在享受其成果,品尝其甜头。

电子书的另一个便利就是容易随时随地阅读,这就无形中多出来了好多有效时间,使“争分夺秒”落到了实处。有人说我们中国人不大读书,公共场合很少见人捧书读。其实是我们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“显摆”,怕人说,就你认得几个字!现在好了,手机迅速普及,走到哪里都是人手一机。银行办事等候、医院看病等候、理发馆理发、甚至做核酸检测排队,只要我愿意,大大方方打开手机读书,马上就会融入老老少少“低头族”人海之中。这时,不光生命得到文化滋润,那种长时间等候产生的焦躁也会一扫而光。——但是,我乘坐汽车不看手机不读书,怕头晕恶心。这恐怕还是小时候走路看书留下的后遗症吧!

读书不能一味死读,要跟别人交流。但凡读书的人都有这种体会。梁晓声就说过,有些书的内容、书的智慧一定是在交流过程中才产生出来的。梁晓声还特别强调爷爷、奶奶读书之后和孩子做隔代的交流、做隔代的朋友。梁晓声说得很对,他启发了我,也使我收获多多。

现在的孩子成长过程比我们小时候孤独和寂寞,不太容易跟长辈交流。他们从“起跑线”上就开始了竞争,孩童时的启蒙便带上了功利性,以后入学更是成了应试读书,基本上不能够也没时间读太多课本以外的书。这种现状,谁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,但作为长辈,可以从读书入手,和孩子进行思想交流,给孩子进行功课以外的智力指导。

我孙子爱读书,我就非常想让他的这点爱好像良种一样发芽成长、开花结果。这就需要给良种创造适宜的环境——读书环境。我跟孙子一样有读书爱好,我读书时,他会受到影响,小时候见样学样,渐渐就会形成习惯。进而彼此关注对方的阅读,两人的阅读同步进行,读同样的书,探讨着读,在读书中进行交流。这样交流,彼此才有话说,才能建立深厚、持久的关系。孩子在一天天长大,你不能日复一日地只关心他“饿不饿?冷不冷?”年复一年地过问他“作业多不多?作业写完了吗?”这样不容易走进他心里、成为他的朋友。我了解孙子喜欢读什么书,便放下身段也读这些书,用他喜欢的书来跟他交谈,也让他了解你喜欢读什么书,并向他推荐。像《男孩的科学冒险书》《哈利 . 波特》《三体》《狼图腾》《重返狼群》等我孙子的最爱,我都陪他读过或者为了他读过。情感与知识相互融合,我们奶奶孙子之间围绕着所读的书便有了滔滔不绝的话题。随着孙子一年年长大,我们更是在中外文学、历史、时政的严肃阅读中,通过共同探讨,互相启发,简直成了无话不谈的“忘年交”。

从孙子身上,我发现小孩的理解能力并不完全受年龄限制。读《哈利波特》时他才上三年级,理解书中内容就已经比我反应要快。一年多后读《三体》时,许多书中内容我倒要向他请教。我这教了一辈子书,所学专业还是汉语言文学的人,在陪孙子读书的过程中,没有少受“刺激”、没有少遭“打击”,但总的来说还是受到的激励更多。通过他跟上了时代,更新了知识,心态年轻了,对新事物不那么抵触了。在共同读书的过程中,孙子感受到了我的真诚,视我为“可以交流思想的书友”,我说话不光有了分量,还尽情享受到与晚辈在一起的乐趣——情感与知识相互融合的乐趣。我喜欢历史,向他推荐历史方面的书,他也乐于接受了。于是我们又共同阅读《中国通史故事》(全套12本)、《易中天中华史》和《希利尔讲外国历史(地理、艺术丛书)》及一些国内外重要人物的传记等。——不过,孙子早就是“小眼镜”了,以后用眼睛的时候还很长,跟孙子读书,我们基本上都读纸质书,上面列举到的书我们都买回了家。

这世上的许多事干起来必须有明确的功利目的。读书则不一定,若只是为了“黄金屋、千钟粟、颜如玉”而读就读得不情不愿了,而且读得再好也是苦读,与快乐无缘。我前天刚过完75岁生日,这个年龄照孔子所说已是“七十而从心所欲,不逾矩”,用哲学上的话说也该由“必然”到“自由”了。这时候回顾几十年走过的读书路,对此深有感触。小时候凭着兴趣读书,无人指点也无须催促便已痴迷,这个阶段的读书犹如野草自生,一味简单快活。以后几十年,身不由己地奔走在上学、下乡、工作、成家的既定人生路上,虽然依然喜欢读书,但因为“自身非吾有”,读书就不能随心所欲,更多的时候必须跟风读、硬着头皮读应景书,还要为了充实提高自己,废寝忘食读专业书。退休了,这才“回归自我”,有了随心随意读书的物质条件,有了大把大把的充裕时间。近年来又紧随时代,学会了读电子书,鼓帆起航,可以由“必然王国”驶向“自由王国”了。读书再也不跟功利沾边,乐趣就产生了。想读什么就读什么,想读多长时间就读多长时间,想怎么读就怎么读,“不虑椂米不顾身,任尔东西南北风”,读起来便遗世忘情、畅意舒怀。已是高一学生的孙子赞我这书读得逍遥自在,说我现在是闲人读闲书,读成神仙了!我深以为然,顺势把自己的“书仙”意趣写进了下面这首词,现在就用它来作为该文的结尾吧!

闲书闲来看,养心养眼。面目可亲尘难染,语言有味理非浅,意趣无限。  窗外喧嚣天,冷眼旁观。书里品风雨雷电,卷中经沧海桑田,心自悠然。(调寄《浪淘沙》)

作者简介:陈爱珠,一九四七年生丶甘肃天水人,曾就读天水一中,历经插队下乡,恢复高考当年入西北师大中文系,毕业后在省财经大学执教至退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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